(資料圖)
□明理
我是35年前在農村老家結的婚。當時,我遠在千里之外服役,父母并未在老家給我置辦家業,因此婚事操辦得比較簡單。婚房借用的是二姐家的一間,家具就一張雙人床,母親給做了幾床被子。
婚后不久,妻子便從老家隨我去了部隊。我們每年只有一個月的探親假,一年在老家住不了多少天。后來舉家調回家鄉的省城,雖然回老家的次數多了,但因路途較近,大多是當天往返。所以,結婚時的那幾床被子,盡管“蓋”了30多年,可基本上還完好如新,一直存放在哥哥家的柜子里。
17年前,母親去了遠方的天國,前年父親也告別了人世。這幾床被子,是他們留給我的唯一遺產。總讓哥嫂給保管著不太合適,而且老家時常來人,我們這也缺被子。于是趁回去給父母燒紙,我把它們帶回了城里。
雖說沒怎么用過,但畢竟30多年沒有拆洗。前幾天,妻子打算把它們拆了,找人彈彈棉花翻新一下。這一拆不要緊,讓妻子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,乃至近乎怒發沖冠——6床棉被里的被絮,只有我們新婚當天、也是以后我們常蓋的那兩床是雪白的衛生棉,另四床,除了外層是白棉花,內芯竟都夾的是黑棉花!妻子把我喊到跟前,冷嘲熱諷揶揄道:“你看看你娘,用這黑心棉糊弄了咱這么多年!”平時妻子都是跟我說“咱娘”,此刻卻說成了“你娘”,可見她有多么生氣。我一看也傻了眼,仔細看了看,忙著解釋說,這是紅禳子,不是黑心棉!
所謂紅禳子,就是質量比較次的棉花彈成的棉絮。30多年前,我們家雖說解決了溫飽,但還沒完全擺脫貧困。哥哥分家單過后,家里只有母親一個人的地,不到2畝。按照我們那的風俗,結婚的被褥由男方準備,算是一宗大事。為了給我準備婚事,當年母親的地全種成了棉花。不想這年的年景不好,趕上場冰雹,造成棉花欠收,沒收到多少好棉花。母親急在心頭,過秋以后,每天背著筐在收完棉花的莊稼地里轉悠,去撿拾別人家遺落的棉花。當然,撿回來的,多是沒有開瓣的棉花桃。回家曬干后,一個個尅開,攢多了彈成棉花。而棉花桃尅出來的棉花,正是這種紅禳子。如今想起來,當初母親為了給我們準備這幾床棉被,想必也發了很大的愁,動了很多的心思,付出了很多的辛勞……
猛然間我又想起來,母親給我們用的棉花,只不過是紅了一點,她自己一直蓋的,才是真正的黑心棉。記得母親健在的時候,每年拆洗被子,她和父親的被褥,總是續上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老套子,只不過用新禳子把有破洞的地方給填補一下。母親病重住院時我在醫院陪床,蓋了一次母親的被子,又厚又重,睡到半夜渾身發癢。第二天我抖開一看,里面的被套竟然是腈綸的。母親說,這被子她已睡了十好幾年。母親不僅用黑心棉,還做黑心饅頭。記得每次探親回家,母親都是給我們做又暄又白的大饅頭。而她吃的饅頭,看起來與我們吃的并無二致,可外表是白的,內芯卻是黑白面……
我和妻子說起這些,妻子沉默半晌,說出一句:咱娘也真不容易!
是啊,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女?她們一生,把最深沉、最慈祥、最無私的愛默默地給予我們,自己卻含辛茹苦、無怨無悔地負重前行。她所給予我們的一切,不一定是最完美的,但一定是最樸素、最真摯、最圣潔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