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徽阜陽村民自制短劇走紅，導演拒絕直播和MCN等“快錢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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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土味三國”決定一“土”到底
■本報記者 任俊錳
5月的一天，安徽省阜陽市阜南縣中崗鎮新建村村民鮑小光家院子里，一早便熱鬧起來，當日是“土味三國”的拍攝日。不到早上8點，盧帝第一個來到這里，騎著的電動車正是“土味三國”中的道具——戰馬。
8點開始，院子里陸陸續續有人來，“說的9點集合”。鮑小光數了下，8點15分已經來了10人。三五成群，或站或坐，他們正聊著家長里短，此時盧帝趕忙招呼大家去穿戲服、拿道具。作為“土味三國”攝像師的盧帝，還是群演的組織者，這些群演基本都來自她媽媽建立的、專供村里老人嘮嗑的地方“開心俱樂部”，此外盧帝最出名的則是該短劇中的女將，經常有騎著“戰馬”與鮑小光扮演的將軍之間的“打戲”。
“土味三國”講述的主要是由鮑小光扮演的將軍與李東華扮演的丞相，共同擊退“敵人”的故事，扮演“敵人”中女將的便是盧帝，她大名叫盧紅玲，論起來是鮑小光的表姐，此外扮演“敵人”中小兵的正是這些村民群演。道具方面極為簡陋，拿糞勺當道具、借涼席扮戲服……每集“土味三國”預算在400元以內，這便是被戲稱為“史上最窮劇組”的大致情況。
扮演“敵人”小兵的群演評價鮑小光為“阜南第一大網紅”。對于這一稱號，鮑小光并未接受，而是說，“我只是中等網紅”，因為阜南縣粉絲數比他多的網紅也有。
現在，鮑小光、盧帝和李東華都已出圈，其中七旬老人李東華扮演的丞相無疑是劇中辨識度最高的主演之一，他一出場，不少人腦海中就會蹦出他那句有濃重阜南口音的經典臺詞——“何事如此驚慌？”
9點一到，李東華第一個在直播鏡頭中與觀眾打了聲招呼：“大家好，祝大家身體健康。”自此，當天的“土味三國”正式開拍。
“就地取材”
當天的拍攝中，盧帝化身手持“方天木夜叉”的女將，與手持“青龍偃月大糞勺”的將軍，上演了一場騎著戰馬的打戲。此時沖鋒陷陣的戰馬就是早上騎來的電動車，在視頻里一出場便配合著嘶鳴聲；雙方的兵器則一個是桑木叉，另一個是鮑小光花5元錢買的新勺子，綁在一根竹竿上，盧帝還打趣道：“糞舀子是他的飯碗。”
“現在，能用上的農用工具都用上了，包括鐮刀、鋤頭、兩股叉以及糞勺等。”鮑小光介紹，在視頻里，沒有吊威亞等特技，城樓是鄰居家的平房，軍營大寨是農家院子，電動車、自行車、三輪車做車馬，涼席坐墊改造成盔甲，鍋蓋當盾牌，士兵身上披風用的是破舊床單，以及用飲料瓶做的望遠鏡、化肥袋做的軍旗、輪胎做的甲胄，鮑小光的頭盔是塑料食用油桶經過裁剪涂畫而來……
劇組里，稍微有些模樣的道具也有。比如，士兵們戴的柳編帽子，是去年11月前后鮑小光父親編制的。阜南縣是遠近聞名的柳編之鄉，以前礦場工人、鐵路工人用得很多。再比如，鮑小光的佩劍是他自己花了六七個小時制作的，鋸子、雕刻刀、氣槍、打磨機等輪番上陣，最終將木棍變成了劍。采訪當天，他向記者展示著這把劍的刀鋒、劍柄以及劍鞘等細節處理，他強調“這是純粹打磨出來的”。鮑小光也并非“一毛不拔”，他在網上買了一點紅布，用來制作旗子，“當時實在找不到，就買了便宜的，幾十塊一大卷，到現在還沒用完”。
短小的視頻傳遞的內容并不復雜，鮑小光曾為家鄉阜南、周邊的亳州等地“打廣告”，讓人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新農村。同時，群演也是“就地取材”，他們也是新農村風貌的最生動展現。鮑小光注意到評論說，“一下能請那么多人，大制作”，在他看來，“全村人陪你一起玩，拍段子、拍視頻很開心，氣氛也很好”。
拍攝“土味三國”前，鮑小光曾嘗試過記錄農村生活等多種類型的短片，但一直不溫不火。2021年5月，他忽然想到不如拍一個“說阜南話”的《三國演義》，讓他自豪的是三國名將呂蒙就是阜南人，但他要拍的三國與原版電視劇并不一樣，是結合農村生活改編的。現在“土味三國”已經拍攝了60多集，鮑小光自信地說，幾億播放量是肯定有的。
“影視基地”
當天，記者剛到新建村，就看到村口豎起的“鮑小光三國影視基地”圓形路牌，前往途中先經過了李東華家，門口寫著“土味三國國際影視基地”，鮑小光說，有了這些牌子，粉絲拍照也方便。農閑時，有時會有四五十個人來圍觀，當天在拍攝現場，就有人接起電話跟電話那頭說：“我在鮑小光影視城。”
十多年前，鮑小光曾懷揣“演員夢”，將自己從蘇州工廠流水線中抽身出來，到北京應聘群演。當時試演后，中介將他安排在懷柔影視城附近的村莊住下，他給了中介500元押金，等著拍戲通知。一周后身上的錢幾乎花光，這時鮑小光不得不離開，回來才意識到可能是被騙了。
如今，鮑小光在自己村里實現了演員夢。但他還有更多事情需要考慮，最重要的是如何持續吸引觀眾。他的結論是關鍵在劇本，劇本需要不斷創新，因此劇本創作要花費他更長時間，同時他堅信“靈感來自生活”。比如在鮑小光拍攝的搶收小麥短劇中，三國里也有收軍糧的橋段，“糧食就是軍糧，是行軍打仗不可缺少的東西”，生活與短視頻故事形成呼應。此外，劇中還曾出現“只要來阜南，萬事都不難，本縣剛入駐比亞迪等大廠”，這是鮑小光主動宣傳家鄉營商環境的嘗試。此外，保持對社會熱點的敏感度也是創新方法之一。此前他們曾拍攝圍繞河南鄭州水災等熱點的短劇，當時鮑小光和李東華均為河南捐款，并用毛筆寫下“河南加油”，李東華在劇中還不忘補充，“不用擔心我，我有低保”。
鮑小光喜歡導演身份，“流量好就會比較有成就感”，每次看到作品評論、點贊比較多，就會非常開心。他會一邊琢磨劇本，一邊想象可以調度的場景，“雖然沒有分鏡頭腳本，也要提前考慮在村里哪個地方演”。
現在，70萬粉絲的鮑小光在當地已小有名氣，走在鎮上、縣里，有人會喊“網紅鮑小光”“鮑導”，還有人會主動跟他合影。此外，鮑小光已多次到縣里開會，包括縣文化、網信等部門召開的會議，縣領導也會自發轉發他的短劇。
變與不變
來自本鄉本土的演員、道具和方言，被鮑小光“捏”在了一起，持續向外界觀眾提供新作品。算一筆經濟賬：就成本而言，一集如果用到10個村民做群演，一人日結工資30元，共計300元；收益方面，鮑小光已在抖音、西瓜視頻、今日頭條以及B站等多平臺分發，每月更新4—5集，每集收益在1000元以上，加上直播打賞等，每月收益能達6000元左右，高的時候達1萬元。
除了帶來收入，鮑小光和他的“土味三國”，也為這個安徽農村帶來了一些新舊碰撞，當地也正在發生著一些悄然變化。現在不少村民在拍攝短劇后，不僅下載并使用了抖音等短視頻平臺，有些還會將生活片段分享到平臺上，李珍便是其中之一，她曾在上海一家門窗廠工作10多年。“像他們這個年紀以前都不會刷抖音，現在經常參演的10來個人中，已有五六個人用得很溜，多了一個娛樂項目。”鮑小光說，有些群演走在街上會被認出來，家里親戚也會說演得很好，剛開始時他們有些害羞，后來也比較開心。當直播鏡頭掃到坐在一旁的群演們時，大家紛紛喊著“哈嘍、哈嘍，大家好好好”。面對采訪的鏡頭，他們同樣不再怯場，而是滿臉笑容地分享拍攝短劇的故事和收獲。
現實中李東華喜歡喝酒，喝完酒暈乎乎的，記性也差，老是忘詞，最多一次拍了20多遍，為此鮑小光會時常提醒他。“現在拍拍視頻，有人玩，也有人說話。”李東華對現在挺滿意，如今走在街上，若有人喊他“丞相”，他會報以哈哈大笑，并用手捋一捋下巴，回上一句：“何事如此驚慌？”鮑小光說，現在，這位遠房舅舅沒事就讓自己帶他出門。
也有些東西沒有變化。采訪中，不時有群演催促導演，趁著現在光影比較好，要不要開始下午的拍攝。鮑小光理解這話的潛臺詞：“能不能早些拍完，自己還要接孩子。”在這個劇組里，接小孩是頭等大事，他們在空余時間才來拍戲。
“土”下去
曾有朋友勸鮑小光去做直播，多掙些錢，但鮑小光都推說自己沒有時間、精力直播，而是希望能夠把劇本和視頻做好，讓粉絲量上一個新臺階。也曾有阜陽和外地MCN(多頻道網絡)機構主動聯系他，他都一一回絕，他不希望與這些機構把合同“簽死”，那樣會被強制變現而變得很累，同時他也擔心“自己把握不住”。前段時間，他曾嘗試在視頻中加入廣告位出租的字樣，可最終也沒有租出去，他就免費為當地牛肉打了個廣告。
鮑小光注意到，剛開始模仿他們拍攝的很多，也是“稟報丞相，大軍來了”等臺詞，李珍就曾在抖音刷到合肥那邊仿著他們拍的視頻，“花花綠綠的，沒我們拍得好”。
但鮑小光也感受到了壓力。最近，鮑小光看到一系列用高端手法去拍蚊香、防曬霜、花露水等廣告的短視頻，他直呼“太卷了”。現在，“土味三國”的拍攝和剪輯均由手機完成，雖然其定位對畫質容忍度較高，但他依舊希望能有一些新設備。比如現在手機拍攝一上午會發燙好幾次，他也想能用攝像機拍攝，比較有電影質感；再比如能有兩臺設備，實現雙機位拍攝，提高拍攝效率。
采訪當天，記者遇到一位回阜南老家探親的“土味三國”粉絲李齊(化名)，他在外地主要從事醫療器械工作。當時剛好回家的他，在抖音粉絲群得知當天拍戲的消息，專門借了輛車，從十多公里外驅車到現場觀看拍攝。此前李齊無意間刷到鮑小光的視頻，一個個笑點密集擊中了遠在外地的他，他說，能夠看到用家鄉話講故事的短劇，很有代入感。
有了像李齊一樣的共同方言文化圈的受眾，對于一些網友評價的“土”，鮑小光一般不做回應，“本來就拍得比較土，所以叫‘土味三國’嘛”。據了解，如今的名字還是網友的評論給了靈感，比較接地氣，后來就正式定名。鮑小光說，接下來還將堅定吃三國飯，繼續“土”下去。(解放日報)
